看到院里的橱窗中贴出的今年的“保研生”(保送免试攻读研究生)的候选人名单,我不禁一震:从自己被“保研”那天起至今已经整整两年了。说实话,至今我都不能确定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唯一能确定就是平淡的大学四年里只有“保研”的那段日子最令我难忘,在那将近一个月里,从开始的申请到最后的录取,我经历了迷惘、希望、焦虑、兴奋和落寞,其中的酸甜苦辣,我想,任何一个局外人都很难了解。
迷 惘
2004年六月之前,我是一所二流重点大学的外贸英语专业本科生,除了在学习上还有点天赋之外,其他的没什么可夸耀的。我一直坚信英语作为一个工具,本科毕业拿个专业八级证书就够了,因此,大三时开始我就开始自学国际法,准备大四时跨专业考研,我的目标是南京大学——一所曾经与我擦肩而过的百年高校。为了搜集资料,我不停地奔波于镇江和南京之间,给铁道部捐了不少银子,最多的时候,一个月里在镇江和南京之间来回十二趟——仅仅为了买一本南大国际法专业考研指定的一本书。为了这个美丽的梦想我废寝忘食,到大四上半学期,参考书上重点非重点我都背的滚瓜烂熟,让那些跟我一起复习考研的法学专业学生“恨”的直咬牙。然而九月底,我发现我再也看不进任何书了,这个时候正是背政治的最佳时机,我整天在通宵教室干熬着,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考友“津津有味”地看着政治红宝书,自己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没过几天,又传来消息说我非常想报的那个南大国际法导师调到复旦大学了,想改报复旦根本来不及了——参考书没一本是相同的。
那段时间,我很难过,真的是那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就在这时,班主任在班会上说学院开始选拔五个保研生,选上的可以直接免试上研究生,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保送到南京大学或者上海外国语大学,条件是上学前必须签合同留校任教至少五年,不过上学期间工资津贴照发。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个一个保送制度,我的成绩也基本满足要求,甚至很符合要求,但是我从来没动过这个念头,因为我根本不愿意当教师。我出生于一个教育世家,爷爷去世前是我们那个地方唯一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他的教育生涯可以追溯到抗战时期苏北唯一的一所培养边区党员干部的学校的教导主任,奶奶也是解放前就开始奉献于教育事业了。继而,爸爸、叔叔、姑姑也纷纷加入了教师的行列。我出生在学校里,直到高中毕业才从教工大院里搬出来,每天面对的都是教师,对于教师,除了天生的亲切感外,更多的是排斥——我认为我的人生可以更刺激,而不是做一个甘于清贫的教师。但是如果能被学校保送上研究生,我就可以走进我梦寐以求的南京大学。到底是拼一个希望很渺茫的国际法研究生,还是争取一个希望很大的保送机会,上我不太喜欢的英语研究生,然后回来做一个我压根就没考虑过的高校教师呢?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以前学习《哈姆雷特》片断读到“to be or not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时,我还和同桌嘲笑过哈姆雷特懦弱的性格,现在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这位忧郁王子的烦恼。家人的意思很明了,争取保研,继续家族的教育梦,再说教师的待遇也还不错,起码按照《教育法》的规定,教师的工资要比同级公务员工资高10%——尽管到现在工作一年多了,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多了这10%,他们的工资还是比我们教师高很多。两天后,9月29号我向院办递交了言词生动的保研申请,别人顶多写了半页,表达个意思就好,而我则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弄得办公室的一位小王老师感动的几乎流泪。老实说,促使我最终下定决心交申请的还是在搬出学校教工大院后,父亲曾无意间跟我说他十分留恋住在学校的日子,喜欢那种安逸和与世无争的居住环境。父母亲一辈子没跟我提过什么要求,我就想,如果我能留在学校也许就能分到房子,到时就可以满足父亲的心愿了,现在想来,当时的想法真是很幼稚,且不说学校的房子都是副教授副科级干部住的,就算分到了房子,他们也不会愿意离开生活了四十年的老家。
希望
交完申请后,正赶上放国庆长假,我回了趟家,主要目的就是跟家里汇报一下保研的情况,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看得出来,父母亲知道我交了申请都如释重负,父亲还跟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让我理智地思考将来是否会后悔这样一个决定,毕竟这跟我对未来的设想有很大的出入,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路。看着父亲花白的双鬓,我坚定地表示无论将来怎样都不会后悔。国庆十天长假,本应该是焦急的等待,我却过的相当平静。我想好了,如果保研成功,我就老老实实地上学、教书;如果保不上,我就重新开始复习考研。
十月八号,我回到学校,刚下车就接到室友的电话,说院里的老师都在找我,看样子有急事。我立刻明白这肯定和保研的事有关,但还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赶到宿舍,把行李一放就跑到院办,申请保研的二十几个同学都在那儿,原来是开始首轮面试,确定参加笔试的名单,这次是从二十个人当中选出九个参加学校组织的笔试。但我来的太迟了,面试都结束了,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下完了,一切都成为了泡影,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一心一意复习考研,继续做我的南大国际法硕士梦了。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打算振奋精神,重新复习考研。夜里11点,主任给我打来了电话,通知我第二天参加补试,我很意外,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我很确定,这不是失而复得的激动,而是被院里对我的关心深深感动了。主任安慰我两句,嘱咐我这次别再忘了,挂了电话。保研成功后,我才知道书记和主任为了我这个补试的事,也交流了很久,考虑到我的优异成绩,才决定给我一次机会的。至今,我都忘不了书记和主任的这份恩情,对于他们,除了努力工作,我无以回报。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我来到英语系办公室参加补试,主考官是我大学四年中最尊敬最崇拜的张老师,后来他成了我的导师,在生活和学习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此为后话。他对我的情况相当熟悉,知道我的目标是南京大学国际法硕士,因此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决定要走这条路吗?你做好当老师的准备了吗?”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这个选择辜负了好多人的期望,包括张老师。他很支持我考南大的国际法,在专业课复习的关键阶段,他甚至允许我上他的课时看法学的书。最令我感动的就是一次他的英美文学课上,因为他习惯用多媒体,同学早早就把窗帘拉上了,他看到我正在看《法理学》,就轻轻地说:“把窗帘拉开吧!好好看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那句话让我感动的一节课都没法定下神来,我当时就想要是考不上南京大学,这辈子我就没脸见人了。
面试进行的很顺利,老师们对我都很满意。面试名单十一点就出来了,我高居榜首。许多老师都认为,在参加笔试的九个人当中,我是最有希望的。笔试名单下来后第二天,学校通知我们去校医院体检,主要是一些常规检查,最离谱的就是要我们早晨七点之前先去抽血化验。10月下旬正是天气转凉的时候,我们学校又靠近江边,清晨更是冷的彻骨,冷冷的针头刺进冰凉的皮肤里,让我感到出奇的痛。不知怎么回事,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最后没保上,不但花了冤枉钱(体检费),还白白捐献了一管血。
笔试考的是高级英语和政治,题目都很难,但我做的还算顺利。三天后,成绩公布,我的两门单科以及总分都是排名第一,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保研候选人。知道结果后,我立即给家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父亲没有我预想地那般高兴,他反复地问我是否真的决定留校了。是啊,我真的决定了吗?走到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时放弃保研就是对老师,对同学更大的伤害,我是我们专业唯一进入保研行列的,如果退出就是对本专业最大的背叛——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笔试结果出来的第二天,我就被通知第二天去体育馆会议厅接受最后一轮的校级面试,面试合格就算是拿到了两个证——工作证和研究生证。对于面试我没想得太多,按照他们所谓的经验,面试就是过过场,形式而已。不过,想到这就如同一次应聘,还得重视起来,于是我接到通知后立即把准备好的西服送到干洗店熨了一下,选好领带,准备以一个标准造型展示给考官。
第二天清早到达体育馆一看,里面全是身着职业装等待面试的学生,有几个穿休闲服的很着急地四处张望,巴不得从地上冒出一套西服来。我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有眼光。给我们师资类保研生(我们学校保研留校分两种,一种是毕业后留校任教,一种是先做两年政治辅导员,再上研究生,毕业回来继续任教)面试的考官是教务处的处长、副处长以及其它教务上的领导——教师的选拔归他们管。问题就两个:“中英文的自我介绍”和“你认为作为教师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两个问题我早就准备好了,还套用了两个典故。从处长满意的表情上我知道这个保研名额我是拿定了。
兴奋
学校的办事效率真高,当天傍晚上就出来了结果,我以本院第一名的身份成功取得了保研资格。不过名单还要公示10天。
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我还是很兴奋。尤其是看到其它同学还在一场接着一场地参加各种招聘会时,我甚至还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南大、国际法硕士全都抛到了脑后。父母亲知道我被选上后,一个星期后赶到了镇江,要带我好好庆祝和放松一下,他们为我的深造和就业担心了四年,现在终于可以放心的好好玩玩了。而对于我自己而言,这次成功留校,似乎也意味着我18年的读书生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期待的发展势头。
在镇江,我们玩的很尽兴,父亲还兴奋地跟我说这次回家就像我们那里的教育局申请颁发“教育世家”的牌匾——三代从教的就有资格领这块匾。看到父亲如此地高兴,我想我的决定也许是对的。
父母回去后,学校张贴的公示名单也到期了。十一月三号,学校通知我们到科技馆开会,开会的主要内容就是现在大家都是学校的准老师了,要严格要求自己,等等。最关键的是最后,研究生处公布了我们将要学习的专业,我还是学英语,虽然早料到了,但听到后还是一种莫名的伤感——“挣扎”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逃出英语的“魔掌”。人事处的老师接着给我们发了就业协议和在职攻读研究生的协议。就业协议上工资待遇、保险各项都是空的,学校解释说一切都按照相关规定执行,没有具体的金额。在那份在职攻读研究生的协议上,——我们称之为“卖身契”——清楚地写着我们的服务期限是五年,不包括读研的三年,违约金是十万元。
第二天我就把协议填好交到了人事处。签字的那一瞬间,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这一签基本确定我的一生将在学校度过了,无论前途是好是坏。不过,周围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毕竟我是第一个签协议的。大家都叫嚷着将来孩子上学就靠我了。那一瞬间,我又感觉到了莫名的幸福。
落寞
保研这件事过去半个月后,同学们大都奔赴全国各地,参加各种各样的招聘会,回来之后就大谈特谈招聘会上的奇闻趣事以及面试时的那份激动。看着他们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的样子,我真切地感到也许这辈子我都失去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再不会有他们的这种激动,再也无法跟他们一样参加激烈的竞争,体会成就了。
寒假过来后,同学大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三月份,考研成绩下来了,原先一个成绩平平的同学考了很高的分数,被兰州大学新闻系录取了。而我也得到通知,由于本校的英语专业没招到人,我们几个保研的全部留校读研!!南大梦彻底破灭。
这就是我的“保研”之路,毕业后我被分到大学英语教学一部任教,边教书边上研究生。上个月,我接到了转正通知,工资终于涨了一点点,够吃饭了,不用再月月腆着脸向家里伸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