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剂德效果很好,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根神经都能感觉到它的威力。特别是我的眼皮,有几次,我用手指撑开自己的眼皮,把试题记在脑中,然后再思考。我感觉我好象已经不是在用大脑作题,而是在用我的意志作题,因为当时惟有我的意志没有被麻醉。
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看见海明威笔下的那只狮子,他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一直没有停止向猎枪爬去;尽管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尽管每一步都可能再引来一颗子弹……
但他,仍然向前。
此刻,我已经非常理解那种感觉,我理解他,他是如此的热爱生命,以至于藐视生命,藐视想要夺走他生命的猎枪;他愤怒,他抗争,但他永远不会向命运低下狮子的头,他用藐视一切来表达他对生命的热爱。
三个小时的时间,仿佛是三年的战争,能作的题,我都已经尽力了。
无怨、无悔。
在最后的一分钟里,我提前交卷;
我站起身来,却又重重的摔在凳子上;但我笑了,我嘲笑命运的软弱,我为我自己鼓掌。
我急切的晃下楼去,我要尽快地找到那身熟悉的军装,我知道他一定在外面焦急的等了我三个小时
外面很冷,下着雨,他没有来得及带伞,也没有来得及把衣服穿够,外面就套上一件薄薄的军装。
我知道他不会离开财大半步,不知道他冷成什么样子了???
我冲出教学楼,急切地搜索着那身熟悉的军装,一遍又一遍,却没有看见,这时候,手机响了……
原来,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他就冲上楼去,而我从另一边冲下楼来。
当我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想冲上去,但我没有动。
他微笑着冲我走来,我看见他的衣服已经打湿,鼻子冻的通红,眼睛充着血丝……我心里难受,难受之极;体内刚才喝下的那唯一一杯水,不安分地想要从我的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告诉我自己,"不要落泪,因为男人不哭。"
我用力揉着鼻梁的根部,因为经验告诉我,揉泪腺周围,可以让泪水重新流回体内。自从我学会坚强,我就不再让泪水轻易的流出。而这是一个比较有效的方法。
现在我同样不让我的眼泪流出,因为我要让它流进我的心里,每一滴泪水化作一个痕迹,好让我一辈子不忘记。
我放心不下王平,给他打了几个传呼都没有回,我隐约感觉到他可能出了一点事情。
下午考完《管理学》,我接到王平的电话,他说他的数学考砸了。我开始不信,因为他是川师大数学系的高才生,没有理由他会考不过的。但我了解他,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作,也不会说。我开始担心起来,同时又感到一点愤怒:"如果命运非要捉弄我的话,那就冲我来吧!不要牵连我的亲人和朋友……"
愤怒之后,却又祈祷,请求上苍给王平一个公平。
我已经不担心我自己的成败了,因为无论如何,自有我自己鼓掌;但王平呢?谁为他喝彩,谁为他鼓掌?
或许我只能祈祷,我恳请我的朋友为他祈祷,恳请所有读到这个故事的人为他祈祷,我默默记下了他的考号:106512120201###。
两天后,也就是1月29日,同样的凌晨4点,同样的好事又冲我来了。这次我很坦然,尽管很痛。
进了医院,高强一直陪在我身边,背着我上楼下楼;打了麻醉药,不管用,只好打吊针,再在里面加一点镇痛的药;终于迷糊着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他给我买了一些皮很嫩的梨,一块一块地切下来喂我,又四处找了许多的开水,用一个小杯子给我灌着喝;然后又睡。
偶有一次醒来,看见他居然在一根凳子上,坐着睡着了。
我想翻身起来给他披一件衣服,刚一动,却惊醒了他;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默默接受他喂我水,把梨一片一片地切给我吃。
打了8个小时的吊针,我又可以走动了,下午王平非得要过来看我,晚上,还有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吃饭我默默地看着这些关心我的朋友、同学,我在心里对每个人都说了千百次的"谢谢",但一次也没有说出口。
散的时候,大学同学都走了。王平留我寝室陪我;我想让高强早点回去休息,这几天来,他太类了,也该歇歇了。走的时候,他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王平说:"如果他有事,一定要叫我,我的手机和传呼会通宵都开着的"。然后他走近我,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肩。借着灯光,定睛一看,突然发现,他的脸已经憔悴了许多,眼睛早已布满了血丝!
我的心里好象是被猛的刺了一下,揪心的痛;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多么想说出一点什么,可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还是他说了一句话:"有事找我!"
我默然。但我心里在说:
"我是怕再找你啊,朋友,我还忍心再让你为了我而折磨你自己吗?我还忍心为了我自己而再让你担心、焦虑吗?"
我点了一点头,转身奔向马路的中间,公路两侧的车仿佛快要擦着我的身体了,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用力揉着鼻梁的根部,想要让泪水重新流回体内。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两天前,当我一眼看见被冻得满脸通红的你的时候,当我想起你在风雨中焦急的等待,当我想起你那时已经带着血丝的眼睛;当我想起你那只紧握住我的手的手;当我想起你冲向明德楼的那焦急的脚步……"
我几乎是在用手堵我的眼泪,然而此时的感觉仿佛就是火山爆发的前夕;我要控制我自己……我站直了身子,昂然而立于公路中间,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我要告诉我自己:
"不要落泪,因为男人不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