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在一片欢呼声中雄浑地响起,旁边的好友突然对我说:这是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喧嚣的舞池中,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有泪。
当我偶然抬头望天时,突然看见正阳楼上方挂着一轮残冬午后的太阳,分明之中却又有一丝生命的苍凉,与古老城楼的历史厚重交映在一起,竟是那般撼人心魄的美。站在高大的城门下,遥望一线另端的天安门,似乎一切尘世的隐痛和哀伤都已被历史的苍茫所抚慰了……
从此,我都会怀着感恩的心情脚踏实地地生活。是的,经历已让我不会再去做一个轻狂的人。
这是生命的轮回,每个人注定都要经历这一番煎熬和且行且上的痛苦。但经历,即使是失败的,也从不会是无益的。
静静地坐在桌前,窗外的景色已从苍凉寂廖的京郊新校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学院路老校。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季节变迁中,日日都是我青春的历练和风起云涌的旧日年华。
那年春天,借着英语六级一次顺利通过的东风,我下了决心要在1999年的考研大军里搏杀一番。那是一个很美的春天,校园里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朵和鲜艳的人群,我想,我要暂时远离这群山围绕中的清幽校园、这暮春初夏的明朗季节,而真的要开始一段艰辛和漫长的备考生活了。
大三暑假,我没有回家,准备去上大约所有经历过考研的人都耳熟能详的、那些由著名老师主讲的考研班。第一次留在假期的校园里,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奋斗的含义。炎热的暑天里,我骑车奔波在借宿的人大和民族大学之间,五百人的大教室里挂着红丝绒的大窗帘,密不透风,只有过道里几台锈迹斑斑的落地扇在来回扇着混杂了几百人汗味的热风,一天之中,身上的衣服总是汗涔涔的。没有桌子,只能在腿上垫本书不停地奋笔疾书,不敢遗漏那被视为神明的老师的任何一句话。我几乎不记得在那十几天里,自己是否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下课回到人大的住处,食堂早已关门,连门口小贩叫卖的盒饭都没有了,只好凑和几口了事。那段日子真的很苦,但我是在为奋斗的目标做着切实的努力,我感到辛苦但充实。
考研班结束后,我回家呆了一段时间,算是休养生息。9月份回到学校,我突然发现,生活了三年的校园里,竟然没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问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她说:“这很自然,不考研的还都在实习,考研的都在图书馆或教室里发奋,校园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熟人。”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上大四了。
我真的已经是大四老生了吗?那些曾属于师哥师姐们的关于考研、关于分配的话题真的已经是我今日的生活了吗?我常常这样惊问不已,流逝的光阴转眼把我们这些在喧天的锣鼓中带着一丝羞涩和胆怯来到政法大学的大一新生变成了这个校园里最匆忙、也最沉重的一群人了,那些青春的鲜艳和张扬,虽曾感同身受,但我知道,我真的需要下决心去过一种寂寞和艰苦的生活了。
9月份,是正式进入考研复习的阶段。从此,我开始了带着水壶、饭盒与教室共存亡的生活。五门课程,哪一门的失败都足以让梦想破灭,我又岂敢懈怠。每天我都坐在教学楼A段那间向阳的小教室里埋头苦读,偶尔抬头向窗外望去,京郊昌平的蓝天、白云依旧用它一贯从容、绝伦的美丽召唤着我,一种沉静在异常枯燥和漫长的学习中深深地潜入了我的心底,给了我最真切的安慰。
安安静静地学习了一个多月后,进入了11月份。这时开始有用人单位零星地到学校要人,开始还没有什么,但是渐渐的,系里的同学陆续有人签约了。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考研是一场只有极少数人能取胜的游戏,尤其是这么热门的法律专业。但这时,心里真的开始矛盾起来,把宝全押在考研上,错过了这么多找工作的机会,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况且,这失败的可能又岂只是万一?很多诱人的单位来了又去了,人在教室里坐着,却无时不被这些信息牵动,平生第一次为这么渺茫的目标在奋斗,我开始患得患失了。
记忆里大四上学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毕业分配也成了对考研最大的干扰。有一次,心里矛盾得实在无法排解时,无意中翻到了高三的日记,那段奋斗的日子时隔四年仍在眼前历历如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四年前高考的时候,十八岁的你可以凭借勤奋和毅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今天,二十二岁的你,难道不能了吗?你可以笑傲黑色的七月,难道就不能坦然面对大四这段艰苦的日子吗?痛定思痛之后,我决定以一种平常心对待考研,那就是充分估计到失败的可能,但决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努力,即使将来失败了,我希望在回首考研这段日子时,能心甘情愿地承认是自己水平不够,而不是懊悔没有付出足够的汗水。
分配形势依然是不好的,依然不断有同学各显神通地找到了归宿,但经过了这一番波折,我反而能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读书了。这一次,我决心只为过程而奋斗。
学习是枯燥的,尤其是进入了11、12月份之后,书已经看过几遍了,但仍是记得不清楚,虽然记忆是我的强项,但面对着如此浩杂的工程,学习依然十分艰苦。我采取了循环和对比的记忆方法,反复温习,基本做到了合上书心中就有章节和大致内容的程度。复习开始有了很大的进展,我感到了几分安慰。
11月中旬,天文台预测有流星雨,学校所处的京郊昌平将是最佳观测点。那个冬天冷得很早,我的学习很累,可我依然一夜未眠,等待那璀璨的瞬间。我无法形容那清丽、精致的星空,大自然神奇的造化和美伦美奂的灵秀让我惟有沉默,一切形容和言语都是苍白的。
朋友们说,在流星划过之前,许一个心愿就会实现。而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一种沉静让我不能思想,一种超脱让我无法在这种天人合一的情境中再去牵挂那已在平日里时时折磨我的凡俗的愿望。静静地,就这样地仰望吧,这样纯情的时光,人生中已没有太多了。而那些红尘中的营求,早已命运前定。我又何必在这时再让自己庸俗负累,一如白日?
操场上人很多,大家在初冬最冷的一夜里穿着厚厚的大衣,跺着脚,说笑着,也许各怀心事,但却有一种青春的情愫在夜空中弥漫。我开始为自己悉心准备回忆。这难忘的一夜,将是我一生永远的珍藏。
12月中旬,四年级放寒假了,不考研的同学有很多南下或回家找工作。楼道里常常能听到拖箱子和祝福顺利的送别声,就要告别大学校园了,就要踏上“下深圳,闯海南”的坎坷路了,大家都有点悲壮,这和冬日里寒冷的气息是那么的吻合。
朋友在年初送给我的年历已从大红的扉页翻到了最后一页,校园里渐渐有了节日的气氛。低年级的同学兴奋地忙着新年晚会,就像从前的我们一样。大四的人如鸟兽散。恐怕没人关心这些了。元旦前夜,我们邻近几个宿舍里留京找工作和考研的同学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迎接新年。吃完饭,大家又去新年的通宵舞会跳舞,在狂欢的人群中我始终有一种恍惚的伤感:那年少轻狂的快乐在经历了这半年的风雨后已经不属于我了。
新年钟声在一片欢呼声中雄浑地响起,旁边的好友突然对我说:这是我们在大学校园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喧嚣的舞池中,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有泪。
我们开始伤离别了。
元旦过后,考研进入了冲刺阶段。别的年级也陆续放假了。为了考研,我第二次留在了假期的校园,冬季的校园比夏季要萧瑟得多,我也更深刻地感到了身处命运前沿的沉重。这时,身边的同学开始有人放弃了。以前我无法理解甚至有些轻视那些已走过那么多辛苦的日子,却在这最后的阶段不能坚持的人,但经过了那一月,我以自己亲身的经历明白了这其中的甘苦。书,几乎看到恶心;心,在冬季呼啸的寒风中,茫然到极点,而教室里那几张朝夕相处的固定面孔,似乎都有了一种患难兄弟般的深厚感情。
我在苦苦坚持。
决战的日子终于到了。由于考点在学院路老校,我必须在头一天从新校赶到人大的同学那里借宿。走的前一天晚上,朋友为我饯行,笑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也笑了,有几分踏上战场的豪情,也有一丝忐忑。
30日上午考最重要的一门:外语。头天晚上睡得不好,怕第二天起晚了、怕堵车,结果是黑着眼圈进的考场。外语不是我的强项,再加上又是第一门考试,在开始的几十分钟里,我十分紧张,以至于眼前都是蹦着的一个个的单词,就是连不成句子,不知所云,我急得几乎掉下泪来,真想一摔笔出去算了。可是我如何向自己这将近一年的辛劳奔波交代呢,我决不能放弃。平静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进入了角色,大脑高度紧张地运转着,仿佛身外的世界都不存在了,紧赶慢赶,终于在打铃前三分钟做完了,走出教室的时候,我依然眼里含泪,恨自己太没出息,这么紧张答出的卷子,肯定不会好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用“幸好答完了”聊以自慰。
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面包,喝了点牛奶,就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看下午要考的政治。当时好像连脑子都不会转了,竟不知道楼里有个教室供考生休息,就那样在腊月天里坐了一中午。后来的几门考试似乎还算顺利,时间也过得快起来。2月1日中午,考完最后一门课,走出教室时,竟然感觉太阳是那么刺眼,好像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青天白日里走在大街上了。那一刻,我很累,很感慨,还有一点大考过后的空虚和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是真正在为找工作奔忙了,打材料,参加人才会,托人,面试……知道成绩那天是3月19号。因为工作的事,晚上九点多我才回到学校,一进宿舍就被好几个同学围住,嚷嚷让我请客,原来考研成绩下来了,我是系里最高分。看着那张薄薄的、负载着二百多个日日夜夜心血煎熬的成绩单,我竟然没有太多激动的感觉,也许,这只是水到渠成吧。
在考研这件事上,我再次体会到了人生的跌宕沉浮,我虽然总分挺高,但不幸的是外语只有58分,而今年国家线就达到57分,我想这下完了,去年国家线51分,我们学校由于报考人多,外语线拉到了60分,今年说不定就到65分了。那时,本来极有希望的几个工作机会一一落空。我真切地感到了失之交臂的痛苦。回忆起来,似乎那整个3月,天气都是阴霾的。但我心里还是有着一线希望,希望学校的外语线就是57分,可又自己都觉得那是神话。我的睡眠开始无法安稳,每天那极为有限的几个小时睡眠里,也都是57分、58分在梦境中不停地交替出现。那段日子里,我几乎天天都奔波在北京城里,无数次去研招办打听消息,得到的都是“不知道”的冷漠回答。职业的习惯已经让他们看腻了这些每年都会上演的生死表演,他们不会在意这一问一答对于我的意义。
有一次从研招办出来后,心情坏极了。我坐车来到天安门,那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广场上依然游人很多。我一个人徘徊在广场上,有一种被生活无端抛弃的感觉,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当我偶然抬头望天时,突然看见正阳楼上方挂着一轮残冬午后的太阳,分明之中却又有一丝生命的苍凉,与古老城楼的历史厚重交映在一起,竟是那般撼人心魄的美。站在高大的城门下,遥望一线另端的天安门,似乎一切尘世的隐痛和哀伤都已被历史的苍茫所抚慰了……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4月7号上午,我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朋友告诉我校内外语线已下,就是57分,你没问题了。我一下子怔了,犹恐是梦,但窗外阳光正好,这又如何是梦。悬在空中多日的心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放下了,又是悄无声息的。
在炎热的六月天里,我们痛别离,我们伤聚散,我们喝了很多的酒,而酒干下去,不可挽留地更加决然逝去。是的,我们已无可挽留地离开了那座城郊的校园,那有泪有笑有苦有乐的大学时光。那是一段我终生都会铭刻的人生历练。从此,我都会怀着感恩的心情脚踏实地地生活。是的,经历已让我不会再去做一个轻狂的人。
转眼,已是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了,校园里依旧又是一群行色匆匆的身影和疲惫、焦虑的面孔,在打听考研成绩,在一家一家地面试。这是生命的轮回,每个人注定都要经历这一番煎熬和且行且上的痛苦。但经历,即使是失败的,也从不会是无益的。
我仍然只有奋斗。